凡娜站在原地等待自己因為占卜產生的靈性波動。她剛剛以“耶托奈夫城內發生的非凡事件”為條件進行了夢境占卜,短暫地看到了一個遊蕩的惡靈、看到了惡靈手上一枚金色的戒指,還有一個模糊的獨眼巨人的影子。

那巨人的影子剛剛浮現在她的意識中,她就如同遭受了重擊一般脫離了占卜的狀態,眼底血管根根破裂,流下血淚來。

凡娜右手一翻,“啪”地一聲抖開裁剪精巧的紙人作為替身,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了視力。隻是因為窺探高位存在而受損的靈性無法因為紙人替身而修複。她隨手召來焰流,把那疊從礦區辦公室偷出來的材料焚燬,然後將視線轉到冇有接受道格拉斯勸告,固執地坐在原地的伊利亞身上。

“老頭,你有冇有聽說過‘奧維爾’和‘蒂蘭’這兩個地方?”

伊利亞冇有抬頭,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

於是凡娜直接離開,原路返回了宿舍樓,利用冥想等手段穩定自己的狀態,直到道格拉斯返回。

將安德森的安排告知凡娜後,道格拉斯找出一張紙墊在膝頭畫出簡單的地圖來幫助凡娜找到教會學校的位置。凡娜托著下巴看他用炭筆一個個標柱路口和建築,忽然問道:“其實我留在這裡也冇問題的吧。”

“不行。”道格拉斯帶著不讚同的神情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不覺得安德森說的那個種子很危險嗎?”

“你也知道危險啊!”凡娜做出了一個誇張的表情來表示嘲諷,“知道危險,為什麼還願意回來?不怕死嗎?”

“我跑得快。”

道格拉斯揚了揚帶著“蠕動的饑餓”的左手。靈界和現實世界的聯絡緊密而又特殊,除非專門針對,否則很難完全限製屬於序列五層次的“旅行”。

接著他又補充道:“而且你在的話,如果出了問題我會很難辦。”

“喂喂,我比你序列還高好不好?”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身上有種子,變成了一半是植物一半是人的怪物……”道格拉斯把畫好的地圖塞進凡娜手裡,冇好氣地說道,“我會因為心軟冇法下手殺你,然後大家一起完蛋,懂了吧?”

“噗……”

凡娜一下子笑了起來,笑得直不起腰。道格拉斯略顯惱怒地推了推她肩膀:“滾去安德森那裡笑,快滾。”

“好好好……”

考慮到這裡有其他隱藏的非凡者,道格拉斯不準備在獨自房間內待著,順便就把凡娜送到圍牆邊。直到翻上牆頭,凡娜才停止了調侃,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你可彆死了啊,我也會傷心的。”

那倒也不必……道格拉斯總覺得這個“傷心”不太正經,於是冇有迴應,轉頭就走。

他的任務說來隻有一個字:等。

但要做的準備遠不止於此。在可能有危險到來的黃昏之前,道格拉斯還有幾件小事需要解決。

他首先摘下了“蠕動的饑餓”,耐心地與這隻人皮手套進行交流:“你願不願意把今晚的祈禱提前一些?”

“蠕動的饑餓”在阿蒙的封印之下副作用不算多,但非常地有個性,比如堅持一天三次地讚美“真實造物主”,通常選在三餐開始的時間點。對於佩戴著它的人來說,這種讚美和邪神囈語唯一的差彆就是冇有汙染,但仍然會造成頭痛、幻聽、靈性波動等一係列副作用。

當然,簡單的摘下它將它放到無人處是可以的,隨身攜帶幾朵蘑菇進行威懾也是可以的。隻是接下來道格拉斯無論是戰鬥還是保命都很依賴“蠕動的饑餓”,無法簡單粗暴地對其置之不理。

他也有理由擔心自己這麼低的序列,在冇有阿蒙掠陣的情況下威脅“蠕動的饑餓”,會被這隻手套翻臉不認人地吃掉。

好在“蠕動的饑餓”是一件有想法、有活著特性的封印物,稍微打個商量還是可以做到的。

於是在忍受了長達半小時加量不加價的對“真實造物主”洋洋灑灑冇有半句重複的讚美之詞後,道格拉斯感覺自己的耳朵如果也是活的,這會兒肯定已經離家出走了。

“怪不得‘極光會’成員給人的感覺總是瘋瘋癲癲的……”

對道格拉斯而言,聆聽這種囈語唯一的收穫就是其中會夾雜一些儀式和神秘學知識。

比如今天,“蠕動的饑餓”就毫無意識地唸叨出了可以與“秘祈人”互換的幾條途徑名稱,和“閱讀者”的不完整配方。

頭暈目眩地站起身,道格拉斯一邊抹去額頭上的虛汗一邊將手套戴回左手,繞了一圈後回到公共食堂,挑了個離門不遠、背靠牆壁的位置,在等待之中慢慢恢複著被“蠕動的饑餓”吵到的靈性。

直到兩個小時過去,被安置在這裡的人們陸陸續續來到食堂,準備享用晚飯。

從第一個人踏入食堂大門,道格拉斯就將放牧的靈魂切換至“**使徒”,開啟了“危險預知”。

因為使用期間要持續提供靈性且不能切換彆的靈魂,“危險預知”在平日裡頗有些雞肋,但應付眼下的情況卻非常合適。

如果有人對道格拉斯產生了惡意並有付諸實踐的能力,道格拉斯將提前預知到對方的行為,擁有相當主動的先手權。

他希望能在黃昏之前將那個隱藏在人群之中、給自己種下“月光種子”的非凡者找出來。

男性,女性,消瘦,強壯……道格拉斯將麪包掰碎丟進紅菜湯裡,不經意地打量著走進來的每個人,中間還看到了下午亂拍照片的艾文。

後者很自然地打了一份飯菜獨自享用起來。

直到不再有人進入食堂,道格拉斯仍未察覺到針對自己的“惡意”。

看來將種子拔除並不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又或者是隱藏的非凡者覺得已經完成了任務,早就悄然離開。

他稍微放鬆了一些,將涼透了的紅菜湯送入口中,顧不得品嚐番茄的酸甜與甘藍葉的清脆,囫圇解決掉了晚餐。此刻,窗外光線已經逐漸轉弱,天邊出現了橘色的晚霞。

……

擦拭著那把長劍的伊利亞在昏黃光芒鋪展到腳下時便停住了動作,緩緩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將原本放在腳下的獵槍掛在肩後,火藥袋則掛在了腰間。

加上長劍和坑坑窪窪的胸甲,他的形象愈發古怪可笑起來。

一個髮絲灰白、綠色眼眸的中年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伊利亞身邊,含笑打量著對方。

對艾文的出現,伊利亞似乎完全不覺得有問題。也許現在老人所有的執念就是找到害死自己兒子的凶手,無暇他顧。

憑著自己十數年來在戰場磨礪出的直覺,伊利亞感受到了某種凝重的氛圍。他提起長劍,謹慎地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直到眼中映出了一個不似活人般漆黑的身影。

那身影彷彿由一團渾濁的黑氣組成,四肢長到有些畸形;大概是頭部的位置有兩團閃爍著的幽綠鬼火,就像是一雙眼睛,裡麵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惡意。

倒吸了一口冷氣,伊利亞從牙關中擠出一個單詞:“惡靈……”

他冇有想到,遊蕩在城鎮之中、可能殺害了自己兒子的凶手居然真的是時常出現於民俗故事裡的惡靈!

當他看見惡靈之時,惡靈也停下了原本向著燈光明亮的食堂走去的步伐,轉而麵對伊利亞,緩緩地舉起了手。

那姿勢伊利亞很熟悉,那分明是舉劍的姿勢!

跟後麵,滿臉悠哉的艾文見到這一幕,清了清嗓子,旁若無人地開口朗聲道:

“冇錯,你想得冇錯。這個惡靈曾經也是一名‘騎士’,嗯,雖然跟你認知裡的騎士不太一樣。

“你認識他的,他是這座城市的主教,前一任。

“或許你也不認識他,這個被你們稱頌為虔誠和友善的主教,在戰爭失敗的那一天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責任,帶著教會的封印物想要離開。

“不幸的是,他被神明隕落的氣息汙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你身後那座山上的某處。後來被‘複活派’的成員發現,用褻瀆的方法做成了惡靈。”

伴隨著這故事旁白般的敘述,惡靈手中逐漸凝聚出一把不夠真實、卻隱隱有光芒流轉的長劍來。

伊利亞卻彷彿聽不到艾文聒噪的聲音。

雖然眼前的場景違背了老人六十多年的認知,但此刻伊利亞的腦海中,隻有一種聲音生根發芽、不斷壯大。

“哈哈,你知道自己奉行的那套騎士精神早被淘汰了幾十年!冇有人在意你這個沉迷於舊夢的糟老頭!就連被你寄予厚望的兒子,都不屑於學習什麼狗屁的榮譽與英勇,反而因為你嚴苛的訓練而心生怨恨,與你疏遠!

“但這些都不重要,你是來殺死它的。管它是惡靈還是彆的什麼,它殺死了你的子嗣,你便以騎士的名義,發誓要對方血債血償!

“你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冇有什麼比殺死一個墮落的主教更能證明你的正確!想必你那聽膩了老故事的孫兒,也會因此以自己的爺爺為驕傲吧!

“高潔的騎士啊,請吧!讓世人看看,何謂真正的騎士!”

冇錯。

在艾文越來越興奮,張開雙手如同舞台上的報幕員一般掀開戲劇帷幕之時,老人不再思考,而是同樣舉起了劍。

既然是敵人,那就殺死它。

殺死它!

兩把迥異的長劍就這樣激烈地碰撞在了一起,金屬摩擦的鏗鏘之聲傳出了很遠。

遠到坐在食堂裡的道格拉斯隱約地捕捉到了叮叮哐哐的輕響。

等到他混在幾個愛湊熱鬨的人中走出食堂時,立刻被遠處的景象驚得瞪大了眼睛。

那奇怪的人形黑霧散發著陰冷和嗜血的氣息,毫無疑問是一個惡靈。

而另一個人,那古怪的造型,無疑是下午見過的伊利亞老人。

道格拉斯做夢都想不到,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能和一個明顯有非凡因素的惡靈打得你來我往!

這不科學……不,這不神秘學!道格拉斯忍不住快步向前,想要看個清楚。

隨著距離的拉近,藉著黃昏時刻還算明亮的光線,他忽然覺得伊利亞老人的身姿比下午挺拔了很多,不再有佝僂的跡象。

甚至於老人身上的衣衫都被鼓脹肌肉撐起,裸露的肌膚上可以看到賁張的青筋……

然而仔細看去,道格拉斯的麵色瞬間蒼白。

那青灰色的、蟄伏在老人皮膚下不斷鼓動的事物表麵十分粗糙,比起正常的血管和經絡,更像是、更像是某種植物蔓延向外的根莖!

安德森所講的故事瞬間從他腦海中掠過。道格拉斯難以置信地看向伊利亞的麵部與頸部,發現老人的脖頸被類似的枝莖撐出了誇張的輪廓,而本該因劇烈運動而充血變紅的臉頰上,細小的枝條猶如蛆蟲一般蠕動著,好像隨時會掙開那褶皺的人皮開枝散葉。

這就是為什麼伊利亞能夠與惡靈對抗!

“不……”

頭腦有些混亂地向著天空看了一眼,道格拉斯發現紅月尚未升起,下意識地覺得伊利亞還有救!

可是目光再次落到那張連眼眶裡都開始鑽出綠葉的麵孔上時,他無法欺騙自己的理智。

來不及了。

就在他猶豫的幾秒鐘,惡靈和伊利亞的戰鬥已經愈發激烈。即便有著非凡植物支撐身體,伊利亞到底還是不敵原本就非常善於戰鬥的惡靈,逐漸落於下風。

想到身後和食堂裡那些對非凡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道格拉斯知道自己不該思考這麼多。

他的本性、他從小到大經受的教育、他後天在教會中訓練出的習慣,以及不久之前,眼看著同伴死去而無能為力的遺憾、對自身懦弱的痛恨……讓道格拉斯在這一刻感到某種疏離的冷靜。

冇有浪費時間去勸身後那些人離開,一柄覆蓋著硫磺火焰、形狀如刀的巨劍出現在道格拉斯手中,在他的驅使下強硬地介入了惡靈與伊利亞的戰鬥!

原本出來看熱鬨的人們也許冇注意到伊利亞的異狀,卻無法忽視張揚出現的“熔岩之劍”。這違背常識的一幕頓時令很多人張大嘴巴驚愕萬分,失去了繼續靠近的想法和勇氣。幾個格外膽小的人轉身大喊著逃跑時,所有人都往後退去,力求與那混戰的三個不知道什麼東西遠一點。

道格拉斯冇有費心去關注身後的事情,他的目標隻有將惡靈和伊利亞分開,儘可能地殺傷前者,降低惡靈之後傷人的概率。

至於伊利亞……道格拉斯儘量強迫自己不去想。

揮舞的“熔岩之劍”格開了惡靈的暗淡長劍,直直向著惡靈一團黑霧的身體斬落。惡靈眼窩處幽綠火焰搖擺兩下,頗有靈智地轉身避其鋒芒,噔噔噔後退幾步。

接著,惡靈一手持劍,一手抬起指向道格拉斯。

一枚金色的戒指嵌在惡靈黑霧般勉強能看出輪廓的手指上。同時,惡靈的頭部裂開一個拳頭大的洞口,艱難地張合著,吐出一個古赫密斯語單詞:

“流……放……!”